（一百九十）家賊難防
長安城的建筑是坊市制，就是把城市按照圍棋棋盤那樣建成一格一格的坊。
每個坊里面居住的老百姓按照手工業的工匠、耕種的農民、當兵的兵戶都按照類別分開集中居住。
街道則是一通到底的沒有任何阻隔，站在長街的這頭能一眼看見另一頭有沒有人。每天老百姓出入都要先出自己家的門，再出坊門，才能到達大街上。這就是“街衢洞達，閭閻且千。”閭閻就是指坊里面老百姓家的門。
而用來交易各種雜物和生活必需品的市場與老百姓居住的居民區也是都有固定的區域。所謂“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就是指的這種城市建筑結構。
之所以這樣建筑，一是方便管理。夜晚宵禁之后，只需要派兵在通衢的大街上巡邏就可以防止賊人作亂。因為在這種一望到底沒遮沒擋的大街上，違反宵禁出來的人，遇到巡邏士兵將無處躲藏，跑的再快也快不過弓弩射出的羽箭。
再就是敵人進攻破城之后，利用這些坊可以打巷戰。每個坊都類似于一個小型的城堡。
大燕太師上庸王慕容評攻打長安城之所以傷亡那么大，就是由于王猛組織秦軍在長安內外城墻皆失守之后，打巷戰給燕軍造成的。
而在攻下長安城的過程當中，這些坊的圍墻基本上也都被燕軍毀壞殆盡。不這樣，長安城拿不下來。
原本用來居住的居民區在被破壞之后，反而不再適合居住，燕軍士兵都只能在原本作為市場的大面積空場地帶扎下營帳居住。
送糧食進長安城的各個世家大族的使者們，才被慕容評安排在了這些已經被破壞殆盡的居住區。
也就是因為要互相爭搶更好一點的住房，這些使者隊伍才三天兩頭的吵架互毆。
主將慕容評，范陽王慕容德，平北將軍慕輿泥，中軍將軍慕輿虔，他們四個將領的四支部隊分別駐扎在東南西北的四個市場當中。
中間的原秦皇宮處，在沒有得到大燕皇帝慕容暐的同意之前，沒有人敢于駐扎在那里。
在皇宮里面居住，不管是誰家的皇宮，都會讓人聯想到不臣之心。僭越之罪，誰都知道結果是什么，腦袋只有一個，這種說不清楚的行為最好不要做。
慕容評的部下人馬收攏之后，再加上慕容宇的那兩萬一直在長安城中清理尸體的燕軍士兵，一共還有三萬多一點，數量還是四支隊伍當中人數最多的。
在攻下長安城之后，搶奪來的財物女子本來說是誰搶的歸誰，但作為紀律最好的，為大家把守長安城十二道城門的慕輿泥部隊，并沒有參與屠城，那也不能不給人家一點好處啊？
最后經過慕容評的分配，慕輿泥的部下每人都被分到了一個女子和適量的財物。
其他三支隊伍中，就屬范陽王慕容德的幽州兵收獲最豐厚。因為他們最會搶，每個人都有兩名以上的女子服侍，這也造成了他們沒日沒夜的和這些女子貼身肉搏，幾乎被掏空了身體。
因為主將慕容評的部下最多，宵禁之后巡邏的任務也就當仁不讓的交由他的部下去做。
可在進入長安城巡邏了幾天之后，每個巡邏隊的隊正都向慕容評稟報說是秦皇宮里面好像有人。他們巡邏經過秦皇宮附近街道的時候，總是能看到秦皇宮里面有燈光閃動。
如果只是一個兩個隊正這樣說，慕容評不會太在意，看錯的情況時有發生。
可是當每一個夜晚巡邏過的隊正都說看到過秦皇宮里面發出光亮，這就讓慕容評覺得秦皇宮里面真的有些問題。
是苻堅沒死，還躲藏在皇宮當中？還是有人要去里面偷秦國皇家的東西？這兩種情況都是慕容評所不能容許發生的。
于是慕容評決定親自去看一看，不管那里面的是什么人，慕容評都要把那個人給抓出來。
當天晚上，慕容評挑選了兩百名親信部下，帶著他們去秦皇宮附近埋伏。
果然，在午夜時分，皇宮內某處發出了若隱若現的燈光。而且這燈光還不是固定在一個地方，而是一直在移動，就像有人拿著火折子或者油燈在皇宮里面走動。
“是在找什么東西嗎？”
如果是那樣，那就是賊人的可能性更大！于是慕容評帶領著一眾手下就向著那處飄忽不定的燈光摸去。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有人靠近，那個飄忽不定的燈光突然就不見了。這讓慕容評很生氣。
“什么人這么大膽子，敢違抗我的命令，去皇宮里面偷東西？不把他抓出來砍了以儆效尤，以后我慕容評的命令還有誰會聽？”
慕容評讓所有部下都散開了去尋找那個在皇室里的人，可直到天亮，也再沒看到皇宮內發出任何亮光。
秦皇宮太大了，光是舉行大典的廣場上就能同時站下幾萬人。后面的各個宮殿樓閣、內侍宮女的住處加在一起，藏下十萬八萬人輕輕松松。要想在這么大的范圍內把一個人找出來，談何容易？如果一定要找，就得增加人手！
慕容評回到自己的中軍大帳之后就在想這個事情。
要么是以前秦皇宮里面的人，當初長安城被攻破的時候沒有跑出去，為了活命就一直藏在了皇宮里面。他當初帶兵進入皇宮尋找苻堅等人的尸體，也只是找到了幾具無法辨認被大火燒得焦黑的尸體。
在那之后，他只是把所有重要的東西都貼上封條保存了，并沒有很仔細的搜查每一個角落。要是秦皇宮里面真的有暗道機關，或者干脆就是哪個宮殿中的箱籠里面藏了人，還真有可能被他們遺漏了。每天晚上出來，也可能是找吃的東西。
再有一種可能，就是哪個燕軍士兵偷偷溜進來尋找什么值錢的東西。家賊難防，燕軍士兵當中有人做出這種事，慕容評一點都不覺得意外，尤其是那些見錢眼開的幽州兵。
（一百九十一）還我清白
在沒有確切的證據之前，慕容評也不想對慕容德、慕輿泥和慕輿虔他們說出自己的想法，以免傷了燕軍當中的和氣，畢竟他并不能確定是哪位將軍的部下做出的這種事。
再說也有可能是第一種猜想，如果苻堅真的還在皇宮當中，而不是傳說中的自焚了，那對他慕容評來說，也是一個好消息。擒獲一國之君，也是能夠載入史冊的一件功勞。
現在沒有敵人來襲，他的部下也都難得的有時間休整。每天除了維護長安城的治安，就是加強城防，把之前進攻的時候毀掉的內外城城墻修補一下。
長安城已經是大燕國的了，他們既然進駐在了長安城，就要加強防守強度。如果有敵人前來進攻，現在這個四面漏風的長安城，讓人怎么守得住！
但皇宮里面的這個燈光，如果不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實在是讓慕容評寢食難安。于是他秘密的命令慕輿泥的那一萬三千騎兵，今天白天回營帳休息，晚上一起行動再次去抓那個拿燈的人。
慕輿泥的騎兵軍紀最好，慕容評之所以用他們而不是用自己的部下，就是擔心人一多，難免會有人順手牽羊。那樣的話就事與愿違了。
到了晚上，天色剛剛黑下來，慕容評就和這一萬多名部下悄悄的埋伏在了秦皇宮周圍的坊里面。只等皇宮當中再次亮起燈光，他們就開始拉網式的搜查。
果然，到了午夜時分，皇宮當中再一次亮起了燈光。當早早安排好，躲藏在高處一直在觀察皇宮情況的部下發出信號的時候，慕容評這一萬多人四面合圍，向那亮光處靠近。
可當他們距離那個亮光發出的地方還有百步的時候，那個亮光就熄滅了，之后再也沒有亮過，直到東方露出魚肚白。
難道出了鬼了？殺人不眨眼的慕容評雖然信佛，但他卻不信鬼。他帶領著一萬多部下把昨晚看到的亮光最后出現的地方，那一片房間都仔細的翻了個遍，連個人影都沒找到。
慕容評不信這世上有鬼，他更相信是人弄鬼。他讓部下輪番休息和吃飯，在他們翻找的這一大片區域，都安排了人手監視動靜，他一定要把那個裝神弄鬼的人找出來。
就在慕容評和秦皇宮里的不明燈光較勁兒的時候，他的一名巡邏隊的隊正前來向他稟報。昨晚他們小隊巡邏的時候，發現范陽王慕容德營寨那邊好像有人影在晃動。可當他們過去向慕容德營寨站崗放哨的值班士兵詢問的時候，那些士兵竟然說他們沒有發現什么人影。
這可讓大燕太師慕容評怒火中燒。十有八九就是這幫貪得無厭的幽州兵來秦皇宮里面偷東西。他們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就是因為他們也有人放哨，所以自己這邊才沒等靠近就被他們發現了。
雖然慕容評這樣想，但他卻沒有任何證據來證明自己的猜想。可光靠猜想就要治幽州兵的罪？那幽州兵們也不會服氣啊！
慕容評回到自己的中軍大帳當中，找來自己的親信部下，讓他們晚上悄悄的把范陽王慕容德的幽州兵營地都監視起來，如果在天黑之后有人擅自出營，就立刻把他們拿下。
而秦皇宮這邊，他依然讓慕輿泥的部下在那里監視。慕容評倒要看看，幽州兵和秦皇宮里面詭異的燈光之間，有沒有關系。
不出慕容評意料的，當他把慕容德的幽州兵營盤看管起來之后，當晚秦皇宮當中就沒有亮起燈光。
雖然沒有抓到人，但這已經說明了問題。當慕容評把這幾個晚上他帶人去秦皇宮的經過和范陽王慕容德講述了之后，范陽王慕容德的臉色一片鐵青。
皇叔慕容評并沒有對自己說太重的話，但很明顯話里話外都在指向他的幽州兵當中有人去秦皇宮當中偷東西。這種事情也敢做？抓到他，一定把他大卸八塊，以儆效尤。
回到自己的營盤當中，范陽王慕容德就把自己部下的將領召集了過來，把慕容評和他說的話，向這些將領們復述了一遍。然后嚴令他們，一定要把去秦皇宮的人找出來，以正軍法。
這些將領哪能受得了這種無端指責。都在范陽王慕容德面前賭咒發誓，如果自己的部下做出了這種事，不需要別人動手，他們會親自處置這幫害群之馬。
他們回到自己的營帳之后，把部下全部叫來訓話，限定半日時間把人給找出來，給主將一個交待。
可讓這幫將領沒想到的是，幽州兵雖然平時行為不檢點，貪財好色，可他們卻是敢作敢當。做了，他們敢于承認；沒做，也不能受這不白之冤。
因為被懷疑就把罪名扣到他們頭上，幽州兵可不是好欺負的。這下所有的幽州兵都行動起來，他們全都跪在慕容德的營帳前面，要慕容德為他們做主，還他們清白。
范陽王慕容德也沒有想到會弄成這個局面。好在他的這群兵還都算明白輕重，只是跪在自己這里，沒有攜帶兵刃，也沒有吵鬧，只是靜靜的跪著，讓幾位將領來和慕容德交涉，請求慕容德幫他們討個說法，證明他們的清白。
如果這群幽州兵敢吵鬧，敢攜帶兵刃，那他們的罪名就是嘩變。一旦慕容評給他們定下了這個罪名，他們全都得掉腦袋，連喊冤的機會都沒有。
估計是他們從上到下都商量好了，所以才會這樣來向慕容德要說法。他們這樣的姿態，反而讓慕容德和慕容評不敢太過份的處罰他們。
不過是非曲直一定要說清楚。慕容德部下的將領敢保證他們的部下沒有去過秦皇宮，所以慕容評就得給這些人一個說得過去的解釋。
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這些人要求慕容評把他們關在一個固定的地方，派可靠的人看管，然后再看皇宮當中還會不會有燈光出現。如果有，那他們所有人都被看管著，就不可能是他們，這樣就能證明他們的清白了。
（一百九十二）調虎離山
慕容評也沒想到事情鬧得這么大，差點激起了兵變。可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他想要反口也是不可能了，只能按照幽州兵的說法試一試。
要是秦皇宮里的燈光一連幾天都不出現，那時候可就更麻煩了。
慕容德的這一萬多幽州兵被軟禁在慕容評的軍營當中。為了立證自己的清白，以防再被別人找到借口誣賴他們。這些幽州兵發了狠。
他們不住營帳，擔心有人說他們趁著人多眼雜跑出去幾個人到秦皇宮里面去。那樣他們的做法就成了賊喊捉賊。
他們按照花名冊一個個的對照著點過名之后，就席地而坐，坐在慕容評營盤一端的空地上，然后讓慕容評派人把他們圍在當中，這樣如果他們有人想要出去，除非能夠上天入地。要不然絕對逃不過慕容評部下的眼睛。
而他們也就成為了目前有記錄的，唯一一支沒有吃空餉的軍隊，所有人員都是實打實的存在。
既然幽州兵為了自證清白發了狠，慕容評也不能不借此機會，把那個神秘的執燈之人找出來。
他派了五千人把幽州兵圍在營地的空地上，又安排了兩千人看守營地。中軍將軍慕輿虔的五千人在長安城的長街上巡邏，負責長安城內的治安。
他另外安排自己部下的一萬人守護長安城還沒有修好的內城。六千人去監視那一萬人的各個世家大族的使者團隊。因為慕容宇這幾天一直在想辦法挑撥各個使者之間互相仇視，所以那六千人就交給他去統領。
現在，他手上就只有慕輿泥的一萬三千騎兵和他自己的七千人了。他讓慕輿泥留下三千人看守營寨，另外的一萬人加上他的七千人，把秦皇宮周圍的各個坊圍了個水泄不通。他倒要看看，皇宮里面還會不會有燈光出現。
這樣一通忙活，一個白天就過去了。幽州兵因為賭氣，可能也是為了減少拉屎撒尿的情況出現，進而造成說不清楚的情況。他們竟然就那樣一整天坐在一起，不吃也不喝。
慕容評靜靜的坐在坊里一戶人家院子里的石頭上，沉默不語。他在想自己這幾天的行為是不是過于沖動。之前他并沒有想到會造成現在的結果，而他下面所做的事情就只能是盡量減少這件事所帶來的影響。
軍心浮動不是好事，互相猜忌更不是好事。但既然已經起了頭，就得有個尾。所以這件事還是要進行下去，直到有個說得過去的結果。
將近午夜，快到了每天晚上皇宮內燈光出現的時間了，所有的人都緊張了起來。
突然，長安城東面出現了一片紅光。很快那片紅光就變成了沖天的火柱。那是中軍將軍慕輿虔的營寨，今天慕輿虔率領他部下五千人去長安街頭巡邏了，營寨當中只有兩三百人看家。
慕容評并沒有發出前去救火的命令，慕輿虔今天負責長安城內的治安，當然也包括救火，他應該能夠處理好。
慕容評心里的火氣很大，“好大膽的賊人，為了調虎離山，竟然敢在自己的軍營里放火？如果自己派人去救火了，那這邊的人手勢必要減少。要是皇宮內的燈光出現了，而因為人手少沒有捉到人，那到時候，自己又該怎么辦？”
看著東面沖天的火光，范陽王慕容德的幽州兵們坐在主將慕容評的營盤當中，沒有一個屁股離開地面的。又不是他們的營盤被燒了，他們才不會冒著被栽贓的風險前去救火。外面又不是沒有人？
可是很快，北面也發出了沖天的火光，那里可是他們的營寨。今天他們所有人都在這里被監視，營寨當中就只有那些被俘虜劫掠來的女子。難道這大火是她們放的？
這下幽州兵們可坐不住了，一下子全都站了起來，所有人都望著負責監視他們的軍官。他們的財物都存放在營寨當中，這一把大火，會把他們這一次出征的所得，全都化為灰燼，這個結果他們可無法接受。
負責監視他們的軍官可不敢再強行留住這幫幽州兵了，真要是讓這些人的財物全都變成了灰燼，那自己以后不一定要挨多少悶棍、捅多少黑刀呢。
但他也不能讓這幫幽州兵就這樣放了羊。他率領著五千人，和這一萬多幽州兵混在一起，互相監視著，向慕容德的營盤飛一樣的跑去。
范陽王慕容德此時就在慕容評的身邊。他之所以要參加今晚的行動，就是想要看一看，皇宮中的執燈人，是不是他的部下。
現在看到自己的營寨當中泛起了沖天的火光，慕容德哪里還坐得住，他請慕容評派出一支人馬，交給他率領著前去救火。
這時慕容評終于也無法再保持平靜。他給了慕容德一千人馬，讓慕容德趕緊回到他的營寨去救火。
就在慕容德率領一千人出發后兩柱香的時間，南面的慕容評的營盤里，也出現了火光。
這回可輪到慕容評慌了。事情不可能這么湊巧，這是敵襲，有人故意縱火，要不然不可能幾個營盤接二連三的著火。從哪里冒出來的這么多敵人？這幾天并沒有可疑人員進城啊？
要不要回去救火？自己的營盤當中有七千人留守，還有一萬多人的幽州兵，他們應該能夠對付得了這些前來夜襲的敵人。
慕容評在猶豫，雖然他的部下一個個都用渴望的眼神看著他，但他還是沒有發出回營盤救火的命令。
到底哪里出了問題？慕容評總覺得哪里不對頭，自己一定還有沒有想通的地方。長安城雖然大，但自己的人馬也不少，這幾處的火頭，外面的人足夠應對。
為什么外面突然會有這么大的反應？他們如此明目張膽的縱火，是逼迫自己回去救火嗎？
如果是偷東西的幽州兵，這手筆就有點太大了，要不是偷到了金山銀山或者聚寶盆，完全沒有必要這樣做。
那就只能是另外一種解釋。皇宮中的執燈人，比在外面縱火的所有人加起來還要重要。這是圍魏救趙，也是調虎離山。自己一定不要中計，一定要把皇宮中的那個執燈人的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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