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穿過森林，跨過河流，小貍躍上懸崖，跳到最高的石頭上，眺望山下的風景。
這里是深林巖的邊界，懸崖的另一頭就是繁華的人間。
她蹲在石頭上，極目遠眺。
視線的盡頭是一座巍峨莊嚴的莊園，紅白相間的建筑隱藏在高聳入云的古樹之下，用妖力增強的視線可以隱約看到來來往往的人群。
聽族里的前輩說，那是除妖師的房子，里面居住的都是云北最厲害的除妖師。
除妖師……
她在人間的記憶沒有恢復，醫師說她的失憶和遺失的妖丹有關，那枚妖丹找不回來，她可能永遠恢復不了記憶。
她不記得自己在人間的十幾年到底發生了什么，但她總覺得她曾經遇到過人類的除妖師，遇到過很溫柔的人。
那個在她剛醒來時呼之欲出的名字逐漸從她的記憶里退去，偶爾午夜夢回，她會看到有模糊的身影站在光影之間，似在等待她的呼喚。
可是她不記得他的名字，亦忘記了他的樣子。
那是個什么樣的人呢？對她來說一定很重要吧，不然為什么即使失憶了，他的身影仍然會在她的夢里徘徊？
她想，等她重新煉出妖丹，一定要去那個繁華的人間走一遭，去看看她曾經生活過的地方，說不定可以找回自己遺失的記憶。
……
送走小貍，宋妤想起那個筆記本，臨行前提醒楚臻:“小貍之前在異途典當了一個筆記本，你要去贖回來嗎？”
她想，他要是去贖，就讓江鄞給他一個友情價，一個億打對折，收他五千萬好了。
“不用。”楚臻拒絕得很果斷。
他看著遙遠的森林，目光所及之處一片深綠。
如果贖回那個筆記本，看到她寫下的關于過去的點點滴滴，他一定會控制不住自己，闖入深林巖把她抓回來。
賺不到錢，宋妤表示很遺憾:“那異途就先替你保管著吧，想要的隨時來拿，記得準備好錢。”
楚臻頷首，客客氣氣地說道:“多謝。”
“別。”宋妤連連擺手，“你一客氣，我就雞皮疙瘩掉一地。”
她看向不遠處等著她的江鄞，揮揮手:“走啦，再見。”
……
十八年后，冬，天陰，晚來欲雪。
隱藏在巷子深處的小小當鋪迎來了今天的第一位人類客人。
門鈴叮咚，前臺翻閱賬本的青鵲抬頭，看到來人，她微微笑道:“楚姑娘，好久不見。”
女人臉上已有歲月的痕跡，目光依然保持著少時的明艷張揚，聽到這個稱呼，她笑道:“青鵲姐姐，好久不見。”
異途對于整個聯盟來說都屬于異類，身為除妖師，在宋妤離開后，她再也沒有來過這里。
一轉眼十多年過去，這個小小的當鋪除了換了地址，其它看起來毫無變化。
外面的世界已是物是人非，這里卻依然如舊。
沒有問女人為何而來，青鵲走到最里面的柜子前，打開鎖，取出一本筆記本。
“這個。”她把筆記本放在臺面上，含笑道，“小妤特意交代，讓我交給你。”
楚楚一笑，拿起筆記本裝進包里，挑了挑眉毛，問:“多少錢？”
“不用了。”青鵲溫聲道，“她說，只是幫朋友保管，談錢傷感情。”
挺像宋妤會說的話。楚楚笑道:“那就謝謝了。”
她沒有多耽誤時間，轉身離開，推開玻璃門時，她最后回頭看了眼熟悉的小店。
她想，這一去，這輩子應該不會再來了。
“青鵲姐姐，再見。”
即使女妖的外貌看起來已比她年輕，她仍然用過去的稱呼和她道別。
……
入夜，云北市迎來了入冬的第一場雪，寒風凜凜，一夜之后，天地之間銀裝素裹，一片純白。
戴著狐貍帽子的女人跑出酒店，踩在雪地里，長長呼出一口氣。
“下雪啦……”
她的身后，因為擔心她一個人惹出麻煩的同伴出聲提醒她:“小貍，別亂跑，當心車。”
“知道啦！”小貍撇撇嘴，在雪地上蹦蹦跳跳，留下一串腳印。
“阿臻，聽說初雪的早晨，第一個在雪地上留下腳印的人，會有好運哦。”
腦中忽然浮現出一個聲音，即使模糊不清，她仍能聽出聲音里的興奮。
阿臻……她喃喃，按住額頭，怔怔出神。
十八年過去，她已經重新煉出妖丹，只是仍然沒能找回遺失的記憶。
阿臻……這個名字屬于誰？是她記憶里的那個人嗎？那個她隱約覺得很重要的人。
“小貍。”同伴辦好入住手續，出來找她，看到她在雪地里出神，她拍拍她的肩膀，提醒她，“別發呆，這幾日我們在外面活動要小心些。”
她回頭看著好友，疑惑地問道:“出什么事了嗎？”
“剛才登記的時候，身邊有兩個從外省來的客人在聊天，說是楚家那位家主去世了。”
小貍茫然地問道:“楚家的家主？”
“就是聯盟里的那個楚家，說起來也是奇怪，厲害的除妖師通常都很長壽，我記得那位楚家主好像才四十多歲來著。”女妖摸著下巴，小聲八卦，“這么年輕就死了，說不定就是老天看他作孽太多給他壽命打了個折哈哈……不過除妖師的事和我們無關啦，走啦，去吃早飯。”
……
小貍失蹤了。
她們一起吃完早飯，雪下大了，便約著回酒店休息，等雪停了在出門。
回來的路上，楚家送葬的車隊從街上經過，小貍呆呆地目送車隊走遠，忽然發了瘋一樣沖了上去。
街上人來人往，好友追上去的時候，已經找不到她的身影。
……
風聲呼嘯，吹在臉上猶如刀割，小狐貍一路狂奔，尋著氣息追到了楚家的陵園。
葬禮已經結束，陵園里的客人散得差不多了，使得被積雪覆蓋的陵園看起來有些蕭條。
她站在入口，茫然四顧，不知道自己剛才是怎么了，為什么突然想來這里看看。
女人撐著傘從里面走出，余光瞥見站在不遠處的熟悉的身影不由一愣，脫口道:“絡絡？”
隨即想起蘇絡早就死在多年前的神魔戰爭里，不可能出現在這里。
她自嘲地嘆了聲，走近些，察覺到對方身上的妖氣，便停下腳步。
“你來祭拜故人？”
女妖抬頭，怔怔看著她，搖了搖頭。
女人笑了笑，道:“再往前是陵園，不是觀光的好地方。”
說完，她撐傘離開，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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