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就是他被創造出來的日子。
“你看看你捯飭出了個什么怪物！你是想被其他人知道，害死我們嗎？”
“什么傀儡，這是妖怪！是覺醒了靈識的妖怪！”
“給我扔了他……不，不，封印他，不能讓他離開村子，封印他！”
“……妖怪就該爛在泥土里，為什么要出現在我們家，為什么偏偏……”
是啊，為什么會偏偏出現在那里呢？他們看他的眼神沒有一點期待和驚喜，轉瞬把他塞到棺材里，埋到了地下。
從他出生那天起，他們總是用最污穢的話語詛咒他——即使是白紙一般不諳世事的傀儡，也會明白自己有多么不受歡迎。
明明是他們創造了他，他沒得選擇，被動出現，被動存在，然后迎來封印，在暗不見天日的地底慢慢腐爛。
那些人……
“聽語哥哥？”溫暖柔軟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臉，把他從沉思中喚回神，“你在想什么？”
他用力閉上眼睛。
再睜開時，眼底的戾氣散去。
“沒什么。”他拉著她起身，道，“今天的課程結束了，晚上我帶你去夜市，去不去？”
小女孩拍拍衣服上的雜草，聞言眼睛一亮，很快又露出糾結的表情：“今天不行……今天，今天我有事……”
有事？早就習慣了她對他的依賴，陡然被拒絕邀請，他心頭騰起一絲不適。
但傀儡的法則是絕不會過問主人的私事，所以他沒有多問，只道：“好，結束了早點休息。”
他沒有掩飾自己的失落，她欲言又止，最終只是點點頭。
……
“聽語，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北堂玥從花房出來，看到坐在小木屋臺階上雕磨人偶的青年，詫異地笑道，“隨意竟然沒有跟你待在一起？真是稀奇啊。”
傀儡停下手中的動作，抬頭看向手捧鮮花的女人，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問道：“沈傲已經三個月沒有回家了，你不會生氣嗎？”
“你居然開始思考這么復雜的兩性之間的問題了？”女人走到他面前，開玩笑似的吐槽了一句，看到他皺眉后，無奈道，“哎呀呀，怎么說呢，最開始是會生氣的。”
“現在不會了？”
“習慣了啊。”她笑道，“我跟你說，我嫁給他時只有二十歲，那時候天真啊，腦補的未來生活美好得不真實——有心愛的男人、聽話的孩子，養一貓一狗，平時接點任務賺個零花錢……現在回頭看，真想給自己兩個大嘴巴子。”
看到女人眼里的嘆息，他直白地說道：“你現在也可以過成這樣，除了沒有心愛的男人。”
不管女人怎么吐槽，在外人看來，她的人生是成功的。
沒有背景、實力并不突出的女孩，被沈家家主選中，一躍成為沈夫人，生下一兒一女，且兒女全部天賦出眾……這樣完美的人生，有多少人眼巴巴都盼不到。
“對啊，發現沈傲忙得三個月回不了一次家以后，我也是像你這樣安慰我自己的呀。”女人氣憤地說道，“我買了貓和狗回來，隔天就被老爺子以寄生蟲損害小孩子健康為由給我退了貨，我想出去接任務，他就會說女人安心在家帶孩子就行，沈家又不是養不起我，不用我出去拋頭露面，說我丟沈家祖宗的臉……”
聽不下去了，他打斷她：“為什么不離婚呢？”
在沈家這一年的生活，他學會了很多人類社會的詞語，用起來也無比順口，因為這個問題他很早之前就想問了。
女人愣了愣，低頭看著話里的花，苦笑道：“我是真的想過。可是……如果離婚，我這輩子都見不到隨一和隨意。”
她結婚以后很快有了身孕，沈隨一出生以后沒多久，她和沈傲爆發了第一次爭吵，因為老爺子要求把沈隨一送到老宅給他教養。
沈傲對這個提議無可無不可，作為孩子的母親，她完全沒辦法接受這個決定。
“你敢把孩子送過去，我們就離婚！隨一跟我，我這輩子都不要再見到你！”
這是她從相識到相守以后對沈傲說的最狠的一句話。
沈傲被她的決絕震懾，作出了退讓。
后來，這話不知道怎么傳到了老爺子那里。
對于女人的反抗，老人譏誚地給出了回應。
“離婚？可以啊。她以為她是什么重要的角色么？拿離婚威脅？呵呵，還是沈傲平日里太嬌縱她了。告訴她，想離婚現在就可以滾，但是隨一只能留在我們沈家，她要真想搶，那就來試試！”
毫無背景的女人怎么可能斗得過沈家？她很清楚，自己若是離開，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見到自己的孩子。
“好在沈傲別的時候靠不住，關鍵時候還有點用。”北堂玥嘆了口氣，“現在隨意都這么大了，我也看開了，得過且過唄，反正我和那個死老頭子井水不犯河水，真把我逼急了……”
女人話未說完，管家匆匆走來，還沒走近便急吼吼地說道：“夫人，夫人，老爺子來啦！在大廳等你呢！”
女人一驚起身，把抱著的花塞給青年，低聲道：“你在這邊躲會兒，等老頭子離開以后再進來。”
沈老爺子思想迂腐古板，要是被他發現沈聽語的身份，只怕會要了他的性命。
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這種情況，傀儡點點頭表示理解。
女人快步離去。
他是妖精，妖精的五感遠強于人類。
即使不刻意去聽，大廳里的聲響還是斷斷續續傳到他耳中。
“……你最好清楚自己的身份，趁我兒子不在家，藏個禍害在家里，你以為能瞞得過我的眼睛……”
“我警告你，給你一晚上的時間，給我立刻清理掉……”
“你……”
“爸，您誤會了，家里都好，并沒有您說的……”
“啪！”
“不許打我媽媽！”
巴掌聲和小女孩熟悉的哭喊聲陡然響起，宛如利刃，狠狠刺進他的胸膛。
傀儡捏著人偶的手指用力收緊。
他慢慢站起身，把懷里的花束放在臺階上，朝大廳走去。
大廳里，老人雙手背在身后，冷眼看著被下屬制服的母女。
北堂玥被兩名除妖師反剪著雙手按在地上，勉強抬頭看著被拎在半空的女兒，因為緊張，聲音沙啞到破音:“求求您，別傷害我女兒！……隨意！隨意！不要胡鬧！快跟爺爺道歉！”
被老人的保鏢拎著胳膊提起來，沈隨意用力蹬著腿，憤怒地破口大罵:“不許打我媽媽！你這個臭老頭！從我家里滾出去！滾出去！”
“隨意！”
“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孩子？”老人冷眼看著年輕的母親，就像看著砧板上的魚，冷笑道，“看看你，把孩子教成了什么德行？”
說完，他甩手一巴掌打在女孩的臉上——就像打她母親一樣，毫不留情。
“隨意！”巴掌落下的瞬間，北堂玥覺得自己的心臟被劈成了兩半，滔滔往外涌著血。
殺了這個老東西——這個念頭升起來的剎那，按著女人的除妖師陡然發力，把掙扎的女人狠狠按下。
“咳咳！”女人咳出一口血，咬牙。
老人冷笑一聲，掐住小女孩紅腫的臉，冷聲道:“沈隨意，我是你爺爺，你媽媽沒有教會你的家教和禮節，我今天好好教給你。”
“誰要你教！”小女孩瞪著眼前的長輩，“你也不是我爺爺！你就是個招人嫌的臭老頭！比臭水溝還臭！比下水道還臭！”
小孩子罵人的話有限，然而對于被奉承了一輩子的老人來說，這幾句話無疑殺人利器，足夠讓老人勃然大怒。
“給我狠狠打！”他抖著胡子指著小女孩，“沒教養的東西，不打不成器！給我打！打到她認錯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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